第30章(1 / 1)

那个老婆子插嘴问道.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因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个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四十九

"唉,真没想到会这么糟,这么糟!"聂赫留朵夫边想,边走出监狱.直到现在,他才认识到自己的全部罪孽.要不是他决心赎罪自新,他也不会发觉自己罪孽的深重.不仅如此,她也不会感觉到被他害到什么地步.直到现在,这一切才暴露无遗,使人触目惊心.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怎样摧残了一个女人的心灵;她也才懂得他怎样伤害了她.以前聂赫留朵夫一直孤芳自赏,甚至对自己的忏悔都很得意,如今他觉得这一切非常可怕.他觉得再也不能把她抛开不管,但又无法想象他们的关系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聂赫留朵夫刚走到大门口,就有一个挂满奖章的看守露出一副使人讨厌的媚相,鬼鬼祟祟地递给他一封信.

"嗯,这信是一个女人写给阁下的......"他说着交给聂赫留朵夫一封信.

"哪一个女人?"

"您看了就会知道.是个女政治犯.我跟他们在一起.这事是她托我办的.这种事虽然犯禁,但从人道出发......"看守不自然地说.

一个专管政治犯的看守,在监狱里当着众人的面传递信件,这使聂赫留朵夫感到纳闷.他还不知道,这人既是看守又是密探.他接过信,一面走出监狱,一面看信.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老练,且不用旧体字母,内容如下:

"听说您对一个刑事犯很关心,常到监狱里来看她.我很想同您见一次面.请您要求当局准许您同我见面.如果得到批准,我可以向您提供许多有关那个您关心的人以及我们小组的重要情况.感谢您的薇拉."

薇拉原是诺夫哥罗德省一个偏僻乡村的女教师.有一次聂赫留朵夫和同伴去那里猎熊.这个女教师曾要求聂赫留朵夫给她一笔钱,以帮助她进高等学校念书.聂赫留朵夫给了她钱,事后就忘记了.现在才知道她是成为一个政治犯,关在这个监狱里.她大概在监狱里听说了他的事,所以愿意替他效劳.当时一切事情都很简单,如今却变得那么复杂.聂赫留朵夫生动而愉快地回忆起,他同薇拉认识的经过.那是谢肉节之前发生在一个离铁路线六十俄里的偏僻乡村的事.那次打猎很顺手,打死了两头熊.他们正在吃饭,准备动身回家.这时,他们借宿的农家主人走来告诉他们,本地教堂助祭的女儿来了,要求见一见聂赫留朵夫公爵.

"长得好看吗?"有人问.

"嘿,住口!"聂赫留朵夫板起脸说,他从饭桌旁站起来,擦擦嘴,心里感到奇怪,助祭的女儿为什么要见他,随即走到主人屋里.

屋子里有一个姑娘,他头戴毡帽,身穿皮外套,脸容消瘦,青筋毕露,相貌并不好看,只有一双眼睛和两道扬起的眉毛长得很美.

"喏,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这位就是公爵."上了年纪的女主人说,"你跟她谈谈吧.我走了."

"我能为您效劳吗?"聂赫留朵夫说.

"我......我......您瞧,您有钱,可您把钱花在打猎这些无聊的事上,这我知道."那个姑娘很难为情地说,"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对人类有益的人,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因为什么也不懂."

她的一双眼睛诚恳而善良,脸上的神色既果断又胆怯,十分动人.聂赫留朵夫不由得设身处地替她着想-他有这样的习惯,-立即懂得了她的心情,很怜悯她.

"可是我能为您出什么力呢?"

"我是个教员,想进高等学校念书,可是进不去.倒不是人家下让进,人家是让我进的,可是要有钱.您愿意借我一笔钱吗?等我将来毕业了还您.我想,有钱人打熊,还给庄稼人喝酒,这样不好.他们何不做点好事呢?我只要八十卢布就够了.您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她忽然怒气冲冲地说.

"正好相反,我感谢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这就去拿来."聂赫留朵夫说.

他走出屋子,看见他那个同伴正在门廊里偷听他们的谈话.他没有答理同伴的取笑,从皮夹子里取出钱,交给她.

"您请收下,收下,不用谢.我应该谢谢您才是."

聂赫留朵夫此刻想起这一切,心里感到很高兴.他想到有个军官想拿那事当作桃色新闻取笑他,他差点儿同他吵架,而另一个同事为他说话,从此他同他更加要好,又想到那次打猎很顺手很快活,那天夜里回到火车站,他心里特别高兴.双马雪橇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一长串,无声地在林间狭路上飞驰.两边树木,高矮不一,中间杂着积雪累累的枞树.在黑暗中,红光一闪,有人点着一支香味扑鼻的纸烟.猎人奥西普在没膝深的雪地里,从这个雪橇跑到那个雪橇,讲起麋鹿怎样徘徊在深雪地上,啃着白杨树皮,又讲到熊怎样躲在密林的洞穴里睡觉,洞口冒着嘴里吐出来的热气.

聂赫留朵夫想到这一切,想到自己当年身强力壮,无忧无虑,多么幸福.他鼓起胸膛,深深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树枝上的积雪被马轭碰下来,撒在他脸上.他感到周身暖和,脸上凉快,心里没有忧虑,没有悔恨,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望.那时是多么快乐呀!如今呢?我的天,如今一切都是那么痛苦,那么艰难哪!......

薇拉显然是个革命者,她由于革命活动而坐了牢.应该见见她,尤其是因为她答应帮他出主意,来改善玛丝洛娃的处境.

五十

第二天早晨,聂赫留朵夫回想起昨天的种种事情,心里不由得感到害怕.

不过,心里虽然害怕,他还是更坚强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开了头的事做下去.

他怀着强烈的责任感,走出家门,乘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要求准许他到牢房探望玛丝洛娃,以及玛丝洛娃要他去探望的明肖夫母子.此外他还想要求探望薇拉,因为她可能帮玛丝洛娃的忙.

聂赫留朵夫在团里服役的时候就认识玛斯连尼科夫.玛斯连尼科夫当时任团的司库,忠心耿耿,奉公守法,除了团里和皇室以外,天下什么事也不关心,什么事也不想过问.聂赫留朵夫发现,他现在已当上行政长官,他所管辖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省和省政府.他娶了一个既有钱又泼辣的女人,那女人逼他脱离军队,改任文职.她一会儿嘲弄他,一会儿又象对驯服的小猫小狗那样爱抚他.聂赫留朵夫去年冬天到他们家去过一次,但他觉得这对夫妻十分乏味,以后就再也没去过.

玛斯连尼科夫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满面笑容.他的脸还是那样又胖又红,身材还是那样高大,衣服还是象在军队里一样讲究.以前他总是穿一身款式新颖的军装或者制服,干干净净,紧包着他的肩膀和胸膛;如今他穿着时髦的文职服装,也是那样紧包着肥胖的身子和宽阔的胸膛.今天他穿着一身文官制服.他们两人虽然年龄悬殊(玛斯连尼科夫已近四十岁了),但彼此还是不拘礼节,你我相称.

"啊,你来了,真是太感谢了.到我太太那儿去吧.我此刻正好有十分钟的空,过后要去开会.我们的上司出门了.省里的事现在我在管."他说着,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我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啊?"玛斯连尼科夫仿佛一下子警惕起来,用惊恐而又有点严厉的音调说.

"监狱里有一个人我很关心(玛斯连尼科夫一听见'监狱’两个字,脸色变得更严厉了),我很想探望,但不是在普通探监室里,要在办公室里,并且不限于规定的日子,要多探望几次.听说这事要由你决定."

"行,老弟,我随时为你效劳."玛斯连尼科夫说着,双手摸摸聂赫留朵夫的膝盖,好像要表示自己多么平易近人,"这可以,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是个临时皇帝."

"那么你能开一张证明给我,让我同她见面吗?"

"你说的是一个女人?"

"是的."

"那么她为什么事坐牢呢?"

"毒死人命罪.但她是被错判的."

"你瞧,这就是所谓的公正审判,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不知怎的他夹着法语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意见,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坚定不移地这样相信的."他补充说,把他一年来从顽固的保守派报上看到的各种文章的相同观点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是个自由派."

"我不知道我是自由派还是什么派."聂赫留朵夫笑嘻嘻地说.他常常感到惊讶,为什么人家总是把他归到什么派,并且说他是个自由派,无非因为他主张在审判的时候,先要听完人家的话,在法庭面前人人平等.并且主张不该折磨人,拷打人,特别是对那些还没有判刑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自由派,我只知道现在的审判制度再糟也比以前好得多."

"那么,你请的律师是哪一个?"

"我找过法纳林."

"嗨,法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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