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真的,他不久就要跟他母亲去西伯利亚了."

"那么这个姑娘呢?"

"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典狱长耸耸肩膀回答道."喏,薇拉来了."

五十五

薇拉身材矮小,又瘦又黄,头发剪得很短,长着一双善良的大眼睛,步态蹒跚地从后门走进来.

"哦,您来了,谢谢."她握着聂赫留朵夫的手说."您还记得我吗?我们坐下谈吧."

"没想到您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嘿,我倒觉得挺好!挺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薇拉说,照例睁着她那双善良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着聂赫留朵夫,并且转动从又脏又皱的短袄领子里露出来的青筋毕露的黄瘦脖子.

聂赫留朵夫问她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她就兴致勃勃地讲起她所从事的事业来.她的话里夹杂着"宣传"."解体"."团体"."小组"."分组"等外来语,显然认为这些外来语谁都知道.其实聂赫留朵夫却从来没有听到过.

薇拉把她的活动讲给他听,满心以为他一定乐于知道民意党的全部秘密.而聂赫留朵夫呢,瞧着她那细得可怜的脖子和她那稀疏的蓬乱头发,弄不懂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讲这种事.可怜她,但绝不象他可怜庄稼汉明肖夫那样,因为明肖夫是完全被冤枉关在恶臭的牢房里的.她最惹人怜悯的是她头脑里显然充满模糊思想.她分明认为自己是个女英雄,为了他们事业的成功不惜牺牲生命.其实她未必能说清楚他们的事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业成功又是怎么一回事.

薇拉要对聂赫留朵夫讲的是这样一件事:她有一个朋友,叫舒斯托娃,据她说并不属于她们的小组,五个月前跟她一起被捕,关在彼得保罗要塞,只因为在她家里搜出别人交给她保管的书籍和文件.薇拉认为舒斯托娃被捕禁,她要负一部分责任,因此求交游广阔的聂赫留朵夫设法把她释放出狱.薇拉求聂赫留朵夫的另一件事,是设法替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的古尔凯维奇说个情,让他同父母见一次面,并且弄到必要的参考书,使他可以在狱中进行学术研究.

聂赫留朵夫答应她回到彼得堡以后努力去办.

薇拉讲到她自己的经历时说,她在助产学校毕业后,就接近民意党,参加他们的活动.开始他们写传单,到工厂里宣传,一切都很顺利,但后来由于一个重要人物被捕,搜出了文件,其余的人也都被捕了.

"我也被捕了,如今就要被流放......"她讲完了自己的事."不过,这没什么.我觉得不错,自己觉得心安理得."她说着,惨然一笑.

聂赫留朵夫问起那个生有绵羊般眼睛的姑娘.薇拉说她是一个将军的女儿,早已加入了革命党,她被捕是因为主动承担枪击宪兵的罪名.她住在一个秘密寓所里,那里有一架印刷机.一天夜里警察和宪兵来搜查,里面的人决定自卫.他们熄了灯,动手销毁罪证.警察和宪兵破门而入,地下党中有人开了枪,一个宪兵受了致命伤.宪兵队审问是谁开的枪,她就说是她开的,其实她一辈子没有拿过枪,连蜘蛛也没有弄死过一只.罪名就这样定下来了.如今她就要去服苦役.

"真是个利他主义的好人......"薇拉称赞说.

薇拉说的第三件事是关于玛丝洛娃的.她知道监狱里的一切事情,也知道玛丝洛娃的身世和聂赫留朵夫同她的关系.她劝聂赫留朵夫为她说情,把她转移到政治犯牢房,或者至少让她到医院里去当一名护士.现在医院里病人特别多,很需要护士.聂赫留朵夫谢了她的好意,并说要努力照她的话去做.

五十六

典狱长站起来宣布,探监的时间到了.聂赫留朵夫同薇拉的谈话就这样被打断了.聂赫留朵夫站起身同薇拉告别,走到门口又站住,观察着眼前的种种景象.

"各位先生,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典狱长说,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

典狱长的要求使屋里的犯人和探监的人更加紧张,他们都不想分手.有些人站起来,但还是说个不停;有些仍坐着说话;有些在那里告别,哭泣.那个害痨病的青年同他母亲的会面特别叫人感动.他一直摆弄着那张纸,但脸色越来越激愤.他竭力克制感情,免得使他母亲更加悲伤.他母亲一听说要分手,就伏在他肩膀上,放声痛哭,不住地吸着鼻子.那个生着一双绵羊眼睛的姑娘-聂赫留朵夫不由得注意着她-站在哭泣的母亲旁边,劝慰着她.那个戴蓝眼镜的老头儿,拉住女儿的手站着,一面听她说话,一面连连点头.那对年轻的情人站起来,手拉着手,默默地着注视对方的眼睛.

"看,只有他们俩儿才开心."穿短上衣的青年,站在聂赫留朵夫身边,也象他那样冷眼旁观着,这时指着那对情人说.

这对情人-穿橡胶上衣的小伙子和浅黄头发.面容可爱的姑娘-发觉聂赫留朵夫和那个青年在看他们,就手拉着手,伸直胳膊,身子向后仰着,一面笑,一面旋舞起来.

"今儿晚上他们在监牢里结婚,然后那姑娘跟他一起到西伯利亚去."那个青年说.

"他是什么人?"

"是个苦役犯.就让他们俩快活快活吧,要不在这儿听着那些声音实在太难受了."穿短上衣的青年一边听着患痨病青年的母亲的啼哭,一边又说.

"各位先生!请吧,请吧!别逼我采取严厉措施."典狱长再三说."请吧,是的,请吧!"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算什么呀?时间早就到了,这样可不行啊.我这是最后一次对你们说."他没精打采地重复说,一会儿点上马里兰香烟,一会儿又把它熄灭.

那些纵容一些人欺凌另一些人而又无需负责的理由,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由来已久.司空见惯,典狱长显然还是不能不承认,在造成这一屋子人痛苦上,他是罪魁祸首之一,因此心情十分沉重.

最后,犯人和探监的人纷纷走散,犯人往里走,探监的人向外道门走.男人们,包括穿橡胶上衣的,患痨病的和皮肤黝黑.头发蓬乱的,都走了;玛丽雅.巴夫洛夫娜带着在狱里出生的男孩也走了.

探监的人也都走了.戴蓝眼镜的老头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聂赫留朵夫也跟着他出去.

"是的,这里的情况真怪."那个健谈的青年跟聂赫留朵夫一起下楼时说,仿佛他的话头刚被打断,需要继续说下去."还得谢谢上尉,他真是个好心人,不死扣规章制度,让大家谈一谈,心里也好过些."

"难道在别的监狱里不能这样探监吗?"

"根本不行.得一个一个分开来谈,还得隔一道铁栅栏."

聂赫留朵夫同那个自称梅顿采夫的健谈青年一边谈,一边下楼.这时,典狱长带着疲劳的神色走到他们跟前.

"您要见玛丝洛娃,请明天来吧."他说,显然想对聂赫留朵夫表示殷勤.

"太好了."聂赫留朵夫说着急急地走了出去.

明肖夫无缘无故饱受煎熬,真是可怕.但可怕的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痛苦,不如说是他对那些无故折磨他的人的残忍,心里产生困惑,因此对善与上帝不再相信;可怕的是那几百个人没有一点儿罪,只因为身份证上有几个字不对,就受尽屈辱和苦难;可怕的是那些看守的麻木不仁,他们折磨同胞兄弟,还满以为是在做一件重大有益的工作.不过,聂赫留朵夫觉得最可怕的还是那个年老体弱.心地善良的典狱长,他不得不拆散人家的父子和母女,而他们都是亲骨肉,就同他和他的子女一样.

"这究竟是为什么呀?"聂赫留朵夫问着自己,同时精神上感到极度恶心,又逐渐发展成为生理上的恶心.他每次来到监狱都有这样的感觉,但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找到.

五十七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去找律师,把明肖夫母子的案件讲给他听,请求他替他们辩护.律师听完聂赫留朵夫的介绍,说要看一看案卷,又说事情要是确实象聂赫留朵夫所说的那样-这是很可能的,-他愿意担任辩护,而且分文报酬不取.聂赫留朵夫顺便给律师讲了那一百三十人冤枉坐牢的事,并问这事该由谁负责,是谁的过错.律师沉默了一下,显然在考虑怎样作出正确的回答.

"谁的过错?谁也没有过错."他断然说."您去对检察官说,他会说这是省长的过错;您去对省长说,他会说这是检察官的过错.总之,谁也没有过错."

"我这就去找玛斯连尼科夫,对他说去."

"哼,这没有用."律师笑嘻嘻地反对说,"那个家伙,是个......他不是你的亲戚或者朋友吧?......他呀,我不客气说一句,是个笨蛋,又是个狡猾的畜生."

聂赫留朵夫记起玛斯连尼科夫讲过律师的坏话,于是一言不发,跟他告了别,坐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

聂赫留朵夫有两件事要求玛斯连尼科夫:一件是把玛丝洛娃调到医院去;一件是解决那一百三十名囚犯因身份证过期而坐牢的事.去向一个他瞧不起的人求情,显然很难堪.但要达到目的,这是唯一的途径,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做.

聂赫留朵夫乘车来到玛斯连尼科夫家,远远看见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有四轮轻便马车,有四轮弹簧马车,有轿车.他这才想起今天正好是玛斯连尼科夫夫人会客的日子,上次玛斯连尼科夫曾邀请他今天来他家.聂赫留朵夫到达公馆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轿车,一个帽子上钉有帽徽.身披短披肩的男仆正扶着一位太太走下台阶,准备上车.她提着长裙的下摆,脚穿便鞋,露出又黑又瘦的脚踝.聂赫留朵夫在停着的一排马车中认出柯察金家扯起篷的四轮马车.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的马车夫毕恭毕敬地摘下帽子,向他这位特别熟识的老爷致意.聂赫留朵夫还没来得及问门房,主人在什么地方,玛斯连尼科夫就出现在铺有地毯的楼梯上.他正好送一位贵客出来,因为那人的身份很高,他就不是把他送到梯台上,而是一直送到楼下.这位显要的军界客人一边下楼,一边用法语说市里举办摸彩会,为孤儿院募捐.这是太太小姐们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她们既可以借此机会玩一番,又可以募捐到钱."

"让她们快活快活,愿上帝保佑她们......啊,聂赫留朵夫,您好!

最新小说: 全民种族模拟:开局成为蚁后 我!被PDD卖掉的世界冠军上单 种田领主,我的技能无限进化 燃烧军团浮生记 领主:兵种上古神魔,就问怎么输 我的传奇币可提现 无限敏捷之赠品的崛起 重生归来的我,创造游戏世界 wargame之新的传奇 乾坤世界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