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在出了三月一日事件以后,你还要问原因吗?"

"那些女人又不是个个都参加了三月一日事件."

"还不是一样,闲事她们为什么要管?那又不是女人家的事."

"那么,为什么您认为玛丽爱特就可以过问那种事呢?"聂赫留朵夫说.

"玛丽爱特吗?玛丽爱特是玛丽爱特.可是天知道她的路数是什么.一个轻薄的女人倒想教训起大家来了."

"不是教训人,只是想帮助老百姓."

"没有她们,人家也知道谁该帮助,谁不该帮助."

"不过,您要知道,老百姓穷得很.喏,我刚从乡下回来.农民干活干得累死累活,还吃不饱肚子,我们却过着奢侈的生活.这难道合理吗?"聂赫留朵夫不由得受他姨妈善心的影响,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那你是不是要我也去做工而不吃饭呢?"

"不,我不是要您不吃饭."聂赫留朵夫回答,不由得笑了,"我只是要人人工作,个个有饭吃."

姨妈又拧紧眉头,垂下眼帘,又好奇地瞧着他.

"我的好外甥,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说.

"那是为什么呀?"

这时候,一个身材很高.肩膀宽阔的将军走进房间里来.这就是察尔斯基伯爵夫人的丈夫,一位退休的大臣.

"啊,德米特里,你好."他说,凑过刮得光光的脸颊让聂赫留朵夫亲吻."你几时来的?"

接着,他默默地吻了吻妻子的前额.

"哦,他这个人真是少见."察尔斯基伯爵夫人对丈夫说."他叫我到河边去洗衣服,光吃土豆过日子.十足的傻瓜是他,不过他求你的事,你还是帮他办一下吧.他是个十足的蠢货."她又说."你有没有听到,据说卡敏斯卡雅伤心得不得了,大家怕她的命会保不住."她对丈夫说,"最好你去看她一下."

"是吗,这太可怕了."做丈夫的说.

"好,你去同他谈谈,我要写信了."

聂赫留朵夫刚走到客厅旁边那个房间里,她就对他叫道:

"那么要给玛丽爱特写封信吗?"

"劳驾您了,姨妈."

"那么我就在信纸上留一块空白,你自己把那个短头发女人的事写上去,玛丽爱特会叫她丈夫去办的.他一定会办的.你别以为我这人心眼儿坏.她们,就是那批受你保护的人,都很可恶,但我不希望她们倒霉.上帝保佑她们!你去吧.不过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待在家里.你可以听听基泽维特的讲道.我们一块儿做祷告.只要你不反对,对你这是很有益外的.我知道,爱伦也好,你也好,在这方面都很落后.那么再见了."

十五

察尔斯基伯爵是位退休大臣,对某些事情自己有不可改变的看法.

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坚定相信,鸟儿天生要吃昆虫,要披羽毛和绒毛,要在空中飞翔,同样,他生下来就该吃名厨烹调的山珍海味,该穿轻暖舒适的华贵衣服,该坐最快最稳的马车,因此都得为他准备好这一切.此外,察尔斯基伯爵还认为,他从国库支取的现款越多,他获得的勋章-包括钻石勋章-越多,他同皇亲国戚的交往越频繁,他就越满意.同这种基本宗旨相比,察尔斯基伯爵认为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毫无价值.其他一切,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都无所谓.本着这种信念,察尔斯基伯爵在彼得堡生活了四十年,活动了四十年,并在四十年届满时当上了大臣.

察尔斯基伯爵谋得这种高位的主要条件是,第一,他有本事看懂公文和法规,有本事起草虽不漂亮但可以看懂的公文,而且没有什么错别字;第二,他生得仪表堂堂,在必要时可以装得十分自负,甚至使人感到高不可攀,威风凛凛,在另一种场合,却又可以卑躬屈膝,达到肉麻和下贱的地步;第三,不论在个人道德还是公务处理上他没有一成不变的原则,只要有需要,他可以同意一切,也可以反对一切.他在行动的时候,总是竭力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使人不觉得他自相矛盾.至于他的行为是不是合乎道德规范,对俄罗斯帝国或全世界会造成极大益处还是极大害处,他都无所谓.

他当上大臣以后,不仅所有依赖他的人(依赖他的人和他的亲信极多),甚至一切局外人和他自己都深信,他是一个英明的治国之材.但过了一些时候,他却毫无政绩.于是按照生存竞争的法则,就有一些同他一样能起草公文和看懂公文.仪表堂堂而毫无原则的官僚把他排挤出去,他只好退休.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他这人不仅并不英明卓越,深谋远虑,而且鼠目寸光,不学无术,甚而刚愎自用.其实照他的程度只能勉强读懂庸俗的保守派报纸的社论.的确,他同那些不学无术.刚愎自用.把他排挤出来的官僚毫无区别.这一层他自己也十分明白,但这丝毫也不会动摇他的信念,他应该年年领取大笔公款,年年获得新的勋章来装饰他讲究的衣服.这种信念十分顽强,因此谁也不敢停止给他这些酬劳.他照旧每年领取几万卢布,一部分算是养老金,一部分算是参与国事的报酬,因为他在最高政府机关里挂了个名,又担任各种各样委员会的主席.此外,他还年年获得他所珍重的肩上或长裤上的丝绦,礼服上的新绶带和珐琅星章.这样,察尔斯基伯爵的交际就越发广阔了.

察尔斯基伯爵听聂赫留朵夫讲话就象以前听办公室主任报告什么事一样.他听完以后说,他要为聂赫留朵夫写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上诉部枢密官沃尔夫的.

"人家对他有种种说法,但不论怎么说,他是个正派人."他说."他还欠了我的情,一定会竭尽气力去办的."

察尔斯基伯爵给他的另一封信,是写给上诉委员会里一个有势力的人物的.他对聂赫留朵夫所说的费多霞一案很感兴趣.聂赫留朵夫告诉他想就此事写个呈文给皇帝,察尔斯基伯爵说这事确实很动人,有机会要向那边透露的.但他不能说定.上诉还是照章办理的好.他想,要是有机会,要是礼拜四举行碰头会,这件事他可能谈一谈.

聂赫留朵夫拿到伯爵写的两封信和姨妈写给玛丽爱特的信,立刻就到那几个地方去.

他先去找玛丽爱特.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并不富裕的贵族家庭的少女,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官运亨通的人.关于这个人他听到一些关于他不好的名声,主要是他对千百个政治犯冷酷无情,且特别擅长折磨人.聂赫留朵夫照例心头感到十分沉重.他想到自己为了帮助被压迫者不得不站在压迫者一边,因为他得去向他们求情,要他们对某几个人手下留情,把他们习以为常.因而不以为意的残酷手段稍稍减轻一下.而他这样做就等于承认他们的行为是合法的.遇到这种情况,他总觉得内心很矛盾,自怨自艾,对求情与否拿不定主意,但最后还是决定去.这样做,他在玛丽爱特和她丈夫面前确实感到别扭.羞愧.不愉快,但关在单身牢房里那个受罪的不幸女人却能因此获得释放,她和她的亲人就不会再备受折磨.此外,他觉得向那批人求情往往言不由衷,因为他已不把他们看作是自己人,而他们却把他当作自己人.他处身在这个圈子里,觉得又落入惯常的旧轨道,不由自主地屈服于笼罩这个圈子的轻浮罪恶的气氛.他在察尔斯基姨妈家里就有这样的感觉.今天早晨他同她谈到一些很严肃的问题时,就用了戏谑的口吻.

总的说来,久别的彼得堡仍旧对他起了刺激肉体和麻痹精神的作用:一切都是那么清洁.舒适.方便,主要是人们在道德上无所追求,过日子就特别轻松.

干净漂亮.彬彬有礼的马车夫,载着他在干净漂亮.彬彬有礼的警察身旁经过,沿着洒过水的干净漂亮的街道,经过干净漂亮的房子,来到河滨玛丽爱特的房子前.

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套着两匹戴眼罩的英国马.一个模仿英国人气派的马车夫,留着络腮胡子,穿着号衣,手拿马鞭,神气活现地坐在驭座上.

门房穿着一身非常干净的制服,打开通往门廊的大门.门廊里站着一个跟班,号衣更加干净,上面镶着丝绦,络腮胡子梳理得更加整齐好看.还有一个值班的勤务兵,穿一身干净的崭新军服,身上带着刺刀.

"将军现在不会客.将军夫人也不会客.她现在要出门."

聂赫留朵夫拿出察尔斯基伯爵夫人的信,取出他的名片,然后走到放着来宾留言簿的小桌旁,拿起笔来写道:"来访未晤,甚以为憾."他刚写到这里,跟班走到楼梯口,门房走到大门外,喝道:"来车!"勤务兵就挺身立正,两手贴住裤缝,用目光迎接从楼上下来的身材瘦小而步伐快得同她的身份不相称的太太.

玛丽爱特头戴一顶插有羽毛的大帽子,身穿黑色连衣裙,外披黑斗篷,手戴崭新的黑手套,面纱遮在了脸上.

她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把面纱撩起,露出她那非常可爱的脸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疑问地对他瞅了一眼.

"啊,德米特里.伊凡内奇公爵!"她用愉快动听的声音叫道."我该认得......"

"怎么,您连我的头衔都还记得吗?"

"可不是,我跟我妹妹当年还爱上了您呢."她用法语说,"唉,您的模样变化可真大.可惜我现在要出去.要不,我们到楼上去吧."她说着,犹豫地站住了.

她瞧了瞧墙上的挂钟.

"不,不行.我要到卡敏斯卡雅家去参加丧事礼拜.她非常伤心."

"卡敏斯卡雅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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