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他问扫院子的人.

"有个犯人出了事."

聂赫留朵夫跳下马车,走到人群跟前.在靠近人行道的坎坷倾斜的路面上,头朝坡下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犯.这犯人肩膀宽阔,留着棕红色大胡子,红脸膛,扁鼻子,穿着灰色囚袍和灰色囚裤.他仰面朝天地躺着,伸开两只雀斑累累的手,手心朝下.他睁着两只呆滞的充血眼睛,望着天空,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隔很长一会儿他那高大的胸脯均匀地起伏一下.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皱眉头的警察.一个叫卖的小贩,一个邮差.一个店员.一个打阳伞的老太婆.一个手提空篮的男孩.

"他们的身体在牢里关得虚了,虚透了,而今又把他们带到这么毒的日头底下来."店员对走近来的聂赫留朵夫说,显然在责备什么人.

"恐怕他就要死了."打阳伞的女人哭丧着脸说.

"得把他的衬衫解开."邮差说.

警察用哆嗦的粗手指笨拙地解开犯人青筋毕露的红脖子上的带子.他显然又激动又紧张,但仍然认为必须呵斥一番群众.

"你们围着干什么?天气这么热,还要把风挡住吗?"

"应该先请个医生来检查检查.把身体虚弱的都留下.要不然把半死不活的都拉了来."店员说,有意显示他通情达理,懂得规矩.

警察解开犯人衬衣上的带子,挺直腰板,向四下里扫视了一下.

"对你们说,走开!不关你们的事,有什么好看的?"他说,转过脸来对着聂赫留朵夫,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可是他在聂赫留朵夫眼神里看不到同情,就又瞅了一眼押解兵.

可是押解兵站在一旁,只顾瞧着自己踩歪了的靴后跟,对警察的困难处境不闻不问.

"该管的人都不管.活活把人折磨死,天下有这样的规矩吗?"

"囚犯虽是囚犯,可到底也是人哪!"人群中有人说.

"把他的头枕得高些,给他点水喝."聂赫留朵夫说.

"已经有人去拿水了."警察边回答,边把手伸到犯人的胳肢窝下,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身体拖到高一点的地方.

"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忽然传出一个威风凛凛的声音.警官穿一身白得耀眼的制服和一双亮得更加耀眼的高统皮靴,快步向人群走来."都走开!站在这儿干什么?"他还没有看清楚人群围着干什么,就大声吆喝道.

他走到跟前,看到奄奄一息的囚犯,肯定地点点头,仿佛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接着对警察说:

"这是怎么搞的?"

警察报告说,有一批犯人押过,其中一个倒在地上,押解兵吩咐把他留下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把他送到局里去.叫一辆马车来."

"扫院子的去叫了."警察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说.

店员刚说了一句天气太热,警官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这事轮得到你管吗?呃?走你的路!"店员就不作声了.

"得喝点水给他."聂赫留朵夫说.

警官对聂赫留朵夫也狠狠地瞧了一眼,但没有说什么.扫院子的端来一杯水,警官吩咐警察端给犯人喝.警察把犯人的脑袋托起,想把水灌到他嘴里,可是犯人没有咽下去,水顺着胡子流下来,把上衣前襟和满是尘土的麻布衬衫都弄湿了.

"在他脑袋上泼点水!"警官命令道.警察脱下犯人头上薄饼般的帽子,对准他红棕色的鬈发和秃顶泼了水.

犯人仿佛受惊似的把眼睛睁得更大,不过没有改变姿势.他脸上流着沾有尘土的污水,嘴里仍旧均匀地呻吟着,全身不停地颤抖.

"这不是马车吗?就用这辆车好了."警官指着聂赫留朵夫的马车对警察说."过来!喂,叫你过来!"

"有客人了."马车夫眼睛没有抬起,阴沉沉地说.

"这是我雇的车."聂赫留朵夫说,"不过你们用好了.钱我来付."他对马车夫补了一句.

"喂,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警官嚷道."快动手!"

警察.扫院子的和押解兵把奄奄一息的犯人抬起来,送上马车,放在座位上.可是那犯人自己坐不住,头老是往后倒,整个身子从座位上滑下来.

"让他躺平!"警官命令道.

"不要紧,长官,我就这样把他送去."警察说着,稳稳当当地坐在垂死的人旁边,用有力的右胳膊插到他的胳肢窝下,搂住他的身体.

押解兵托起犯人没有裹包脚布而只穿囚鞋的脚,放到驭座底下,让两条腿伸直.

警官环顾了一下,瞧见犯人那顶薄饼般的帽子掉在马路上,就把它捡起来,戴在犯人向后倒的湿淋淋的脑袋上.

"走!"他命令道.

马车夫怒气冲冲地回头看了看,摇摇头,在押解兵的监督下向警察分局慢吞吞地走去.警察跟犯人坐在一起,不断把犯人滑下去的身体拖起来.犯人的脑袋一直前后左右晃动着.押解兵走在马车旁边,不时把犯人的腿放好.聂赫留朵夫跟在他们后面.

三十七

马车载着犯人,经过站岗的消防队员身旁,驶进警察分局院子,在一个门口停下.

院子里有几个消防队员,卷起袖子,大声说笑,正在冲洗几辆大车.

马车一停下来,就有几个警察把它围住.他们从胳肢窝下抱住没有生气的犯人身体,抬起他的脚,把他从车上抬下来.马车被他们踩得吱嘎作响.

送犯人来的警察跳下马车,甩甩发麻的胳膊,脱下帽子,画了个十字.死人被抬进门,送到楼上.聂赫留朵夫跟着他们上去.他们把死人抬到一个不大的肮脏房间里,里面放着四张床.两张床上坐着两个穿睡衣的病人:一个歪着嘴,扎着绷带在脖子上;另一个害着痨病.另外两张床空着.他们就把那犯人放在其中一张床上.这时有一个矮小的人,身上只穿衬衣裤和袜子,双目闪亮,不停地动着眉毛,蹑手蹑脚地走到犯人跟前,对他瞧瞧,然后又瞧瞧聂赫留朵夫,放声大笑.这是一个留在候诊室里的疯子.

"他们想吓唬我."他说."那不行,办不到!"

警官和一个医士跟着抬死人的警察走进来.

医士走到死人跟前,摸了摸犯人雀斑累累的蜡黄的手,那只手虽然还软,但已现出死灰色.那只手被拿起来,然后又被放开,那只手就软绵绵地落在死人肚子上.

"完了."医士摇摇头说,但显然是为了照章办事,解开死人身上湿漉漉的粗布衬衫,把自己的鬈发撩到耳朵后面,弯下腰,把耳朵贴在犯人蜡黄的一动不动的高胸脯上.大家都不吱声.医士直起腰来,又摇了摇头,用一根手指拨开一只眼皮,又拨开另一只眼皮,那两只淡蓝色眼睛已经木然不动了.

"你们吓不倒我,吓不倒我."那疯子说,不住地往医士那边吐唾沫.

"怎么样?"警官问.

"怎么样?"医士照样说了一遍."送太平间."

"您得留点儿神.是不是真的死了?"警官问.

"到这地步,错不了."医士说着,不知为什么拉拉死人的衬衫把他的胸脯盖住."我打发人去找马特维.伊凡内奇,让他来瞧瞧.彼得罗夫,你去一下!"医士说着,从死人旁边走开.

"把它抬到太平间去."警官说."你回头到办公室来一下,签个字."他对那个一直跟着犯人的押解兵说.

"是."押解兵回答.

那几个警察抬起死人,又把他抬下楼.聂赫留朵夫想跟他们去,可是疯子拦住了他.

"您该没有参加他们的阴谋吧,那么给我一支烟抽!"他说.

聂赫留朵夫掏出一盒烟,递给他.疯子扬起眉毛,急急地讲起来,他们怎样用种种提审法折磨他.

"他们全都跟我作对,用妖术折磨我,把我搞得好苦......"

"对不起,我还有事."聂赫留朵夫说,没有听完他的话就走到院子里,想看看死人被他们抬到哪里去.

那几个警察抬着死人穿过院子,刚走进地下室的门.聂赫留朵夫想走到他们那边去,可是警官拦住了他.

"您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聂赫留朵夫回答.

"不干什么,那就走开."

聂赫留朵夫服从了,向他雇的那辆马车走去.车夫在打盹.聂赫留朵夫把他叫醒,又坐上马车到火车站去.

马车走了不到一百步,聂赫留朵夫看见迎面又来了一辆大车,由持枪的押解兵押送着.车上也躺着一个犯人,明显已经咽气了.那犯人仰天躺在大车上,留着黑色大胡子,剃得光光的脑袋上覆着一顶薄饼般帽子,那顶帽子已经滑到鼻子上.大车每颠动一下,他的脑袋就摇晃一下,撞在车板上.大车的车夫穿着大皮靴,在大车旁边走着赶车.一个警察在后面跟着.聂赫留朵夫拍拍他的车夫的肩膀.

"看他们弄的!"车夫勒住马说.

聂赫留朵夫跳下马车,跟着那辆大车走去,又经过站岗的消防队员,走进警察分局的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消防队员已把车子洗好了,走开了.只剩下又高又瘦的消防队长.他戴着镶蓝帽圈的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严厉地瞧着一匹由消防队员牵来的颈部膘很厚的浅黄色公马.公马的一条前腿有点瘸,消防队长生气地对站在旁边的兽医说着话.

警官也站在这里.他看见又拉来一个死人,就走到大车旁边.

"从哪儿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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