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这样是违反法律的."另一个人说.

"这话是谁说的?"那押解官仿佛被蛇咬了一口,向人群扑去,嘴里嚷道."我要让你懂得什么叫法律.是谁说的?是你?是你?"

"大家都在说.因为......"一个矮个儿.阔脸膛的男犯说.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押解官就左右开弓朝他的脸上打去.

"你们要造反啦!我要让你们尝尝造反的滋味.我要把你们象狗那样统统毙掉.上级知道还会感谢我呢.把小妞儿带走!"

人群不再作声.一个押解兵夺下拚命啼哭的小女孩,另一个则给顺从地伸出手的犯人戴上了手铐.

"把她抱给娘们去."押解官对押解兵嚷完,整了整挂军刀的皮带.

小女孩挣扎着从围巾里伸出小手,不停地尖声啼哭,脸涨得通红.谢基尼娜从人群里出来,走到押解兵跟前.

"军官先生,这娃娃让我来抱吧."

押解兵抱着小女孩站住了.

"你是什么人?"押解官问.

"我是个政治犯."

谢基尼娜美丽的脸蛋和她那双好看的金鱼眼睛,显然对押解官起了作用(他在接收犯人时已见过她).他默默地对她瞧了瞧,仿佛在权衡什么似的.

"我无所谓,你要,就抱去好了.你可怜他们不要紧,可是万一跑掉一个人,叫谁负责呢?"

"他抱着娃娃怎么跑得掉?"谢基尼娜说.

"我可没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你要,就抱去吧."

"您说给她吗?"押解兵问.

"给她."

"你来,到我这儿来!"谢基尼娜召唤着,竭力把小女孩叫到自己身边.

小女孩却从押解兵怀抱里向父亲探过身去,仍旧尖声啼哭,不肯到谢基尼娜那边去.

"您等一下,谢基尼娜,瞧她会到我这儿来的."玛丝洛娃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面包圈,说.

小女孩认得玛丝洛娃,看见她和面包圈,就向她走去.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这时大门已打开,犯人们排好队.押解兵重新清点人数.大家把口袋放到大车上,捆在一起,又让体弱的人上车.玛丝洛娃抱着小女孩,走到女犯队伍里,站在费多霞旁边.西蒙松一直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事,这时他大踏步向军官走去.军官刚把事情安排好,准备跳上他的四轮马车.

"您这样做不对,军官先生."西蒙松说.

"回队伍里去,不关您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这种做法不对,我就是要说,而且我也说了."西蒙松紧锁住两道浓眉,盯住押解官的脸说.

"都好了吗?全体注意,起步走."押解官不理西蒙松,大声喊道,接着按住赶车士兵的肩膀,钻进马车.

队伍缓缓动了起来,拉成长长的一串,穿过茂密的树林,沿着两边是沟的坎坷不平的泥泞道路前进.

玛丝洛娃在城里过了六年奢侈放荡的生活,又在监狱里同刑事犯一起度过了两个月.如今同政治犯待在一起,尽管处境艰苦,她却觉得心情舒畅.每天步行二三十俄里,伙食很好,走两天休息一天.这样,她的身体便逐渐强壮起来.再有,她结交了一批新朋友,使她发现了以前一无所知的生活乐趣.她认为目前同她一起赶路的人都好得出奇,不仅以前从没见过,简直无法想象.

"是啊,判刑的时候,我哭了."玛丝洛娃说."但我要永远感谢上帝.如今我懂了好多事,那在以前是一辈子都不会懂得的."

玛丝洛娃毫不费力就理解了这些人从事革命活动的动机.她出身平民,对他们自然很同情.她明白,这些人原来也是老爷太太,但他们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不惜牺牲特权.自由和生命.站在老百姓一边,反对老爷太太们;这就使她格外敬重他们,钦佩他们.

她钦佩所有的新朋友,但最钦佩谢基尼娜.她不仅钦佩她,而且怀着特殊的敬意热爱她.使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富裕将军家庭出身的能讲三种外语的美丽姑娘,却过着最普通的工人生活,甚至把有钱的哥哥寄给她的东西全都分赠给人家,自己穿戴得不仅很朴素,简直可以说很粗陋,但她对自己的外表毫不在意.谢基尼娜从不卖弄风情,这使玛丝洛娃感到特别惊奇,因此对她格外钦佩.玛丝洛娃看到谢基尼娜明知自己长得美,并因此感到高兴,但她不仅不因男人欣赏她的美貌而快乐,并且有点恐惧,她对谈情说爱甚至觉得嫌恶和害怕.凡是知道她脾气的男人,即使爱慕她,也不敢有所表示,总是象对待普通朋友那样对待她.那些不熟悉她的男人,往往对她纠缠不清,但据她自己说,全靠她力气大才把他们摆脱掉,而她也以力气大自豪.她笑着讲道:"有一次,有个老爷在街上缠住我不放,我就抓住他使劲摇晃了几下,把他吓得拔脚就跑."

她之所以成为革命家,据她自己说,是因为从小就厌恶贵族生活,而喜欢平民生活.那时她常常挨骂,因为喜欢待在女仆室.厨房和马房里,却不愿待在客厅里.

"我跟厨娘和车夫在一起,总是很快活,可是跟我们那些老爷太太在一起却觉得无聊."谢基尼娜讲道."后来我懂事了,看出我们的生活真是糟透了.我没有母亲,我不喜欢父亲.十九岁那年我就离开家,跟一个女朋友一起到厂里做工."

谢基尼娜离开工厂后住到了乡下.后来又回到城里,住在一处设有秘密印刷所的房子里,不幸被捕,判处苦役.这些事她自己从没讲过,但玛丝洛娃从别人嘴里知道,她被判苦役,是因为那所房子被搜查时,有个革命者在黑暗中开了一枪,而她却把开枪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

玛丝洛娃自从认识她以来就看出,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遇到大小事情,谢基尼娜从来不顾自己,总是只考虑怎样帮助别人,为别人出力.她现在的同志中有个叫诺伏德伏罗夫的,讲到她时总是戏称她为慈善迷.这话确实不错.她生活的全部乐趣就在于寻找机会为别人出力,象猎人找寻猎物一样.这种爱好已成为习惯,并且成为她的终身事业.她做起来十分自然,以致凡是知道她的人都不客气地要求她帮助,而且都认为不值得一提.

玛丝洛娃刚加入政治犯的队伍时,谢基尼娜有点嫌恶她.玛丝洛娃注意到这一点,但后来又发现谢基尼娜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待她特别和蔼可亲.这样一位不平凡的人物竟如此和蔼可亲,这使玛丝洛娃深为感动,她就把整颗心都交给她,并且不知不觉接受她的观点,情不自禁地处处模仿她.玛丝洛娃的一片赤忱感动了谢基尼娜,她也就真心喜欢玛丝洛娃了.

这两个女人特别投机,还因为她们对性爱都十分嫌恶.一个憎恨这种感情,是因为在这方面尝够了痛苦;另一个虽没有这方面的体验,却认为这是一种辱没人格并且难以理解的可憎的事.

谢基尼娜的影响是玛丝洛娃甘心情愿接受的.玛丝洛娃所以愿意接受,是因为她喜欢谢基尼娜.另一种影响来自西蒙松.这种影响的产生是由于西蒙松爱上了玛丝洛娃.

任何人过日子,做事情,总是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部分顺从别人的想法.人在生活中多大程度上按照自己的思想,在多大程度上顺从别人的想法,这是人与人之间重大区别之一.有些人运用自己的思想往往象做智力游戏那样,把理智当作带动传动皮带的飞轮,让它任意转动;可是在行动上往往顺从别人的想法,也就是顺从风俗.传统和法律.另一些人却把自己的思想看作一切行动的指针,几乎总是倾听自己理智的要求,顺应这种要求,只偶尔服从别人的决定,而且服从以前先要经过分析批判,看它是否正确.西蒙松就是属于后一类人.不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理智地反复思考,然后作出决定,一旦作出决定,就坚决实行.

还在中学念书的时候,他就断定做军需官的父亲挣来的钱是不义之财.他要父亲把财产还给老百姓,可是父亲不仅不听他,反而把他痛骂一顿,他就离家出走,从此不用父亲的钱.他断定今天的一切罪恶都是由于老百姓没有受过教育,因此他就离开大学,参加民粹派,到乡下去当教师,大胆向学生和农民宣传他认为正确的东西,反对他认为谬误的东西.

他被捕了,受到审讯.

在法庭上,他公然声明法官无权审问他.法官不理他的话,继续对他进行审讯,他就打定主意不再回答,对他们的问题一概置之不理.他被流放到阿尔汉格尔斯克省.他在那里为自己制定了一套教义,来指导自己的一切行动.这种教义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活的,根本没有死的东西,人们认为死的和无机的一切东西,只不过是大家所无法理解的巨大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因此人既是这个巨大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就有责任维护这个有机体和所有组成其生命的部分.因此他认为杀生是一种犯罪行为:他反对战争,反对死刑,反对屠杀.不仅反对杀害人类,而且反对杀害一切动物.在婚姻问题上,他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认为生儿育女只是人类的低级职能,而人类的高级职能在于为活着的人服务.他用血液里存在吞噬细胞这个事实来证实他的理论.他认为,单身汉相当于吞噬细胞,它们的责任就在于帮助有机体中衰弱有病的部分.自从他确立了这样的理论以后,就一直按照它生活,尽管年轻的时候也曾沉湎于酒色.但他现在认为自己同谢基尼娜一样,是人间的吞噬细胞.

他对玛丝洛娃的爱,并不违背这个理论,因为他的爱情是柏拉图式的,他认为这种爱情不仅不会妨碍他象吞噬细胞那样帮助弱者,而且会更加激励他去这样做.

不仅对解决精神问题他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就是处理实际问题,他也大多有自己的方式.他处理各种实际问题都有自己的理论,并定出一套规则:每天应当工作几小时,休息几小时,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怎样生炉子,怎样点灯,等等.

虽然如此,西蒙松在人前却非常胆怯和谦逊.但他一旦做出决定,那就什么也不能拦阻他.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爱情对玛丝洛娃影响特别大.玛丝洛娃凭着女人的敏感很快察觉他在爱她.她想到她居然能在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人的心里唤起爱情,她的自信心也就提高了.聂赫留朵夫向她求婚是出于宽宏大量和过去那件事;而西蒙松爱的却是今天的她,而且纯粹是因为喜欢她.此外,她觉得西蒙松把她看作一个不平凡的女性,品德特别高尚,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她不太清楚究竟他认为她具有哪些品德,但不管怎样,为了不使他失望,她就竭力把她认为自己具有的最好品德表现出来.这样也就促使她努力做一个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好人.

这种情况早在监狱里就开始了.有一天,政治犯会见探监人,她发觉有双纯朴善良的深蓝色眼睛,从突出的前额和眉毛下特别执拗地盯住她.早在那时,她就发觉他有点特别,瞧她的神气也有点特别,她还发现虽然他那直立的头发和皱起的眉头显得很严肃,但眼神却象孩子一般纯洁善良,这两种表情竟能同时表现在一张脸上,不能不使人感到惊奇.到了托木斯克后,她调到政治犯中间来,又看到了他.尽管他们没有谈过一句话,但是两人对视的目光却表明他们都还认得,而且相互都很尊重.此后他们也没有作过意味深长的谈话,但玛丝洛娃觉得,有她在场,他说话总是说给她听的,是为她而说的,并且竭力把话说得明白易懂.而他们之间的关系特别接近,则是从西蒙松跟刑事犯一起步行开始的.

从下城到彼尔姆这段路上,聂赫留朵夫同玛丝洛娃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下城,在犯人们坐上装有铁丝网的驳船以前;另一次是在彼尔姆的监狱办公室里.这两次见面,他发现玛丝洛娃沉默寡言,对他态度冷淡.聂赫留朵夫问她最近身体怎样,需不需要什么东西,她回答时支支吾吾,神色慌张,而且他觉得还带有一种责备的意思,那是以前没有过的.这种阴郁的情绪是过去她遭到了男人的纠缠曾出现的,这使聂赫留朵夫感到很烦恼.他担心一路上处在这种艰苦的条件和淫猥的气氛下,她又会自暴自弃,对生活感到绝望,借烟酒来麻醉自己,并对他产生恼恨.但他又无法帮助她,因为在旅途的最初阶段,他一直没有机会同她见面.直到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队伍后,他才相信自己的忧虑是毫无根据的.不仅如此,聂赫留朵夫每次看见她,都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她内心的变化,而那正好是他所渴望的.在托木斯克第一次见面时,她又变得同出发前一样.她看见他,不皱眉头,也不窘迫,相反,还高高兴兴.神态自若地迎接他,感谢他为她出的力,特别是把她调到她目前所处的人们中间来.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她内心的变化在外表上也反映了出来.她变得又瘦又黑,似乎变老了;两鬓和嘴角出现了皱纹,她包上一块头巾,不再让一绺头发飘落到额上.装束也罢,发型也罢,待人接物的态度也罢,再也没有原先那种卖弄风情的味道了.她这种已经发生和还在继续发生的变化使聂赫留朵夫感到特别地高兴.

现在他对她产生了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不同于最初诗意洋溢的迷恋,更不同于后来肉体的诱惑,甚至也不同于法庭判决后他决心同她结婚,来履行责任和满足虚荣心的那种心情.他现在纯粹是怜悯和同情她,就象第一次在监狱里同她见面时那样.他去过医院以后,竭力克制着对她的嫌恶,原谅她同医士的所谓暧昧关系(后来知道她是受冤枉的),这种感情曾变得非常强烈.其实这是同一种感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那时是暂时的,现在却是经常的.现在,他不论想什么事,做什么事,总是满怀怜悯和同情,不仅对她一人,而且对一切人.

这种感情打开了聂赫留朵夫心灵的闸门,使原先徘徊不前的爱的洪流滚滚向前,奔向他所遇见的一切人.

聂赫留朵夫觉得自己在这次旅行中一直情绪昂扬,他不由自主地关心和体贴一切人,从马车夫和押解兵,直到与他打过交道的典狱长和省长.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队伍里,聂赫留朵夫就有机会接触许多政治犯,先是在政治犯同住一个大牢房的叶卡捷琳堡,后来是在路上又认识了同玛丝洛娃一起走的五个男犯和四个女犯.聂赫留朵夫同流放的政治犯接近后,对他们的看法完全变了.

自从俄国革命运动开始以来,特别是在三月一日事件以后,聂赫留朵夫对革命者一直没有好感,总是抱着蔑视的态度.他对他们没有好感,首先因为他们采用残酷和秘密的手段反对政府,尤其是采用惨无人道的暗杀,其次因为他们都有一种自命不凡的优越感.通过和他们的接触,他才知道他们由于常常遭到政府莫须有的迫害,以致他们这样做往往是迫不得已的.

不管一般所谓刑事犯遭到多么残酷的折磨,在判刑之前和判刑之后,对待他们多少还讲一点法律.可是对待政治犯,往往连法律的影子都见不到,就象聂赫留朵夫所看到的舒斯托娃一案和后来认识的许多新朋友的案件那样.当局对付他们就象用大网捕鱼,凡是落网的统统拖到岸上,然后拣出他们所需要的大鱼.至于那些小鱼,就无人过问,被弃在岸上活活干死.当局就是这样逮捕了几百名显然没有犯罪而且不可能危害政府的人,把他们送进监狱,一关几年,使他们在狱中得了痨病,发了疯,或者自杀而死.他们所以一直被关在牢里,仅仅是因为缺乏释放的理由,再说,把他们就近关在监狱里也便于提审,可以随时要他们就某个问题作证.这些人即使从政府观点来看也是无罪的,但他们的命运却取决于宪兵队长.警官.密探.检察官.法官.省长和大臣等人的脾气.他们的忙闲和情绪.这些官僚往往由于闲得无聊或者存心表功,大肆逮捕,然后根据他们的心情或者上司的情绪,把逮捕的人投入监狱或者释放.至于更高的上级长官,那也要看他是否有立功的要求,或者同大臣的关系如何,才能决定把被捕人员流放到天涯海角,还是关进单身牢房,或者判处流放.苦役.死刑.但只要有个贵夫人来求情,他们就可以获得释放.

人家用暴力对付他们,他们自然也只能用同样的手段还击.军人通常总是受到社会舆论的影响,把他们的血腥罪行掩盖起来,还说是立了不朽的功勋.同样,政治犯总是受到他们团体舆论的影响,冒着丧失自由.生命和人世一切宝贵东西的危险,开展残酷的活动.在他们看来,这不仅不是罪恶,而且还是英勇行为.这就向聂赫留朵夫说明一种奇怪的现象,为什么一些天性善良的人,原来甚至不忍心伤害随便什么生物,而且不忍心看到它们受苦,现在却能若无其事地动手杀人.他们几乎个个都认为,在一定情况下,以杀人作为手段,来自卫和达到全民幸福这一崇高目标是合法的,正当的.他们认为他们的事业十分崇高,因此自视也很高,其实那是政府必须重视他们,对他们实行残酷惩罚的结果.是的,为了能承受他们所承受的苦难,他们必须自视很高.

聂赫留朵夫同他们接近,对他们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深信他们并不象有些人所想的那样是十足的坏蛋,也不象另一些人所想的那样是十足的英雄,而是些普普通通的人,其中有好人,有坏人,也有不好不坏的人,同任何地方一样.有些人成为革命者,真心认为自己有责任同现存的恶势力进行斗争.但有些人选择革命活动只是出于自私的虚荣心.不过多数人倾向革命,却是出于聂赫留朵夫在战争中熟悉的那种冒险和玩命的愿望,那是一般精力充沛的青年都具有的.他们比一般人优越的地方,在于他们的道德标准高于公认的道德标准.他们不仅要求清心寡欲.艰苦朴素.真诚老实.大公无私,而且能为共同事业随时牺牲一切,直至献出生命.就因为这个缘故,在这些人中间,凡是水平高的,往往大大超过一般水平,成为道德高尚的典范;凡是水平低的,往往弄虚作假,装腔作势,同时又刚愎自用,高傲自大.因此聂赫留朵夫对有些新朋友不仅满怀敬意,而且衷心热爱,可是对有些新朋友则敬而远之.

聂赫留朵夫特别喜爱一个叫克雷里卓夫的害痨病的青年.克雷里卓夫跟玛丝洛娃在同一个队里,被流放去服苦役.聂赫留朵夫早在叶卡捷琳堡就认识他,在途中又同他见过几次面,还同他谈过话.夏天里,有一次在旅站上休息,聂赫留朵夫跟他几乎消磨了一整天.克雷里卓夫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他听,还讲了他怎样成为革命者.他入狱前的经历很简单:父亲是个富有的南方地主,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他是个独子,由母亲抚养长大.他念中学和念大学都很轻松,大学数学系毕业时名列第一,并获得硕士学位.学校要他留校,以后还要送他出国深造,他犹豫不决.他还爱上了一个姑娘,想同她结婚,并且进地方自治会工作.他什么事都想做,可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有几个同学要他给公共事业捐点钱.他知道,这种公共事业就是革命事业,但那时他对它还毫无兴趣,只是出于同学的情谊和自尊心,唯恐人家说他胆小怕事,就捐了钱.收钱的人被捕了,搜出一张字条,知道钱是克雷里卓夫捐的.因此他也被捕,先是关在警察分局,后来进了监狱.

"我坐的那个监狱."克雷里卓夫对聂赫留朵夫讲道(他胸部凹陷,两肘撑住膝盖,坐在高高的板铺上,偶尔用他那双害痨病的聪明.善良.好看的亮晶晶眼睛对聂赫留朵夫瞧瞧),"那个监狱不算太严,我们不仅可以敲敲墙壁互通音讯,而且可以在过道里来回走动,随便交谈,相互分送食物和烟草,到了晚上甚至可以齐声唱歌.我原来有一副好嗓子.真的,要不是我妈过分伤心,我待在牢里也还不错,甚至很愉快.我在这里认识了赫赫有名的彼得罗夫(他后来在要塞里用碎玻璃割破喉咙自杀了),还有别的人.但那时我还不是个革命者.我还认识了隔壁牢房里的两个人.他们都是因携带波兰宣言案被捕的,后来又在押往车站途中企图逃跑而受审.一个是波兰人,姓洛靖斯基;另一个是犹太人,姓罗卓夫斯基.是啊,那个罗卓夫斯基简直还是个孩子.他说他十七岁,可是看上去只有十五岁.他又瘦又小,两只黑眼睛亮晶晶的,人挺机灵,也象一切犹太人那样赋有音乐才能.他还在变嗓,但唱起歌来很好听.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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