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柯拉勃列娃叹了一口气说,"人是拗不过上帝的."

"这我知道,大婶,但到底太难受了."

她们沉默了一阵.

"你听见吗?又是那个骚娘们."柯拉勃列娃说,要玛丝洛娃注意那从板铺另一头传来的古怪声音.

这是红头发女人勉强忍住的痛哭声.红头发女人所以痛哭,是因为刚才挨了骂,遭了打,她想喝酒,却又喝不着.她所以痛哭,还因为她这辈子除了挨骂.嘲弄.侮(奇*书*网-整*理*提*供)辱和被打以外没有尝过别的滋味.她想找点开心的事来安慰自己,就回忆她同工人费吉卡的初恋,但一回忆,也就想到这次初恋的结果.那个费吉卡有一次喝醉了酒,开玩笑,拿明矾抹在她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接着看到她痛得身子缩成一团,就跟同伴们哈哈大笑.她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她想起这件事,觉得伤心极了,他以为没有人会听见,就出声哭起来.她哭得象个孩子,嘴里嘟哝着,吸着鼻子,咽着咸滋滋的眼泪.

"她真可怜."玛丝洛娃说.

"可怜是可怜,可她不该来捣乱嘛!"

三十三

聂赫留朵夫第二天一醒来,首先就意识到他遇上一件事.他甚至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事,就断定那是一件大好事."卡秋莎,审判."对了,再不能撒谎了,必须把全部真相说出来.说也凑巧,就在今天早晨他收到首席贵族夫人玛丽雅的来信.这封信聂赫留朵夫期待已久,现在对他特别重要.玛丽雅给了他充分自由,祝他今后婚姻美满,生活幸福.

"婚姻!"他嘲弄地说."我现在离那种事太远了!"

他记得昨天还准备把全部真相告诉她的丈夫,向他道歉,并且愿意听凭他发落.但今天早晨他觉得这事并不象昨天想的那么好办."再说,既然他不知道,又何必使他难堪呢?如果他问起来,那我当然会告诉他.但何必主动去告诉他呢?不,这可没有必要."

把全部真相都告诉米西,今天早晨他也觉得很困难.这种事确实很难启齿,会让人笑话的.世界上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今天早晨他做了决定:他不再上他们家去,但要是他们问起来,他就说实话.

不过,对卡秋莎什么事都不该隐瞒.

"我要到监牢里去一次,把事情都告诉她,请求她的饶恕.如果有必要,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就同她结婚."他想.

不惜牺牲一切同她结婚,来达到道德上的完善,这个想法今天早晨他觉得特别亲切.

他好久没有这样精神抖擞地迎接过新的一天了.阿格拉芬娜一进来,他就断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那么果断-宣布,他不再需要这座住宅,也不再需要她的伺候了.原来他同阿格拉芬娜都心照不宣,他保留这座租金昂贵的大住宅是为结婚用的.因此,退租一事就有特殊的含义.阿格拉芬娜吃惊地对他瞧瞧.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一切照顾,阿格拉芬娜,我今后不再需要这么大的住宅,也不需要仆人了.要是您愿意帮我的忙,那就麻烦您清理这些东西,暂且象妈妈在世时那样把它们都收拾好.等娜塔莎来了,她会处理的."娜塔莎是聂赫留朵夫的姐姐.

阿格拉芬娜摇摇头.

"怎么处理呢?这些东西不是都要用的吗?"她说.

"不,用不着了,阿格拉芬娜,多半用不着了."聂赫留朵夫看见她摇头,就这样回答."还要请您费心对柯尔尼说一下,我多给他两个月工资,以后就不用他了."

"德米特里.伊凡内奇,您这样做可不行啊!"她说."嗯,您就是要到外国去,以后回来还是需要房子的."

"您想错了,阿格拉芬娜.外国我不去;我要去也得到别的地方去."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对,应该告诉她."聂赫留朵夫想,"不用隐瞒,应该把全部真相告诉一切人."

"昨天我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您记得玛丽雅姑妈家的那个卡秋莎吗?"

"当然记得,针线活还是我教她的呢."

"啊,就是那个卡秋莎昨天在法庭上受审判,正好碰到我做陪审员."

"哎呀,老天爷,多可怜哪!"阿格拉芬娜说."她犯了什么罪该受审判啊?"

"杀人罪.这一切都是我导致的."

"怎么会是您呢?您说得太奇怪了."阿格拉芬娜说.她那双老花眼闪出俏皮的光辉.

她知道他同卡秋莎的那件事.

"是的,我是罪魁祸首.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把我的全部生活都改变了."

"那件事怎么会弄得您改变主意呢?"阿格拉芬娜忍住笑着说.

"既然我害她走上了那条路,我就应该竭尽我的力量帮助她."

"这是因为您有一副好心肠,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错.那种事谁都免不了.要是冷静想一想,这一切本来就无所谓,都会被忘记的.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阿格拉芬娜严肃地说,"您也不必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早就听说她走上了邪路,那又能怪谁呢?"

"怪我.因此我想补救."

"啊,这事可不好补救."

"这可是我的责任.您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那就想想妈妈生前怎么希望......"

"我倒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对先夫人一直感激不尽,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我的丽莎叫我去(丽莎是她已出嫁的侄女),等到这儿用不着我了,我就到她那儿去.您可不用把那种事放在心上,谁都免不了的."

"嗯,我可不那么想.不过我还是请您帮我退掉这座住宅,把东西收拾收拾.您也别生我的气.您的种种好处我是非常感激的,非常感激的."[奇+書网-qisuu.]

说也奇怪,自从聂赫留朵夫认识到自己的卑劣因而憎恨自己那时起,他就不再憎恨别人.相反,他却感到阿格拉芬娜和柯尔尼亲切而可敬.他很想把自己的悔恨心情告诉柯尔尼,但看到柯尔尼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又不敢这样做了.

聂赫留朵夫去法院,还是坐着原来那辆马车,经过平日经过的那些街道,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今天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同米西结婚,昨天他还感到很称心,今天却觉得根本不可能.昨天他认为就自己的地位来说,她同他结婚无疑将得到幸福,今天他却觉得他不仅不配同她结婚,简直不配同她亲近."如果她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决不会同我来往了.我却还要埋怨她向那位先生卖弄风情呢.不行,就算她现在嫁给我,而我知道那个女人关在本地监狱里,明后天就要同大批犯人流放出去服苦役,我还能幸福吗?不仅不能幸福,而且内心也不能平静.那个被我糟蹋的女人去服苦役,我却在这里接受人家的祝贺,还要带着年轻的妻子出去拜客.或者,我瞒住首席贵族,同他的妻子无耻地勾搭,同时又同他一起出席会议,统计票数,看有多少人赞成.多少人反对由地方自治会监督学校和类似的提案,事后又同同她幽会,这是多么卑鄙下流呀!或者,我将继续去画画,虽然明知那幅画永远也画不成,我根本就不该去干那种无聊的事.事实上我也根本无法做那种事."他自言自语,由于内心发生的变化而暗自高兴.

"首先得去找律师."他想,"听听他的意见,然后......然后到监狱里来看她,看昨天那个女犯人,全部事实都对她讲了."

他一想到怎样跟她见面,怎样把心里话都讲给她听,怎样向她认罪,为了赎罪他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愿意同她结婚,-他一想到这儿,心情异常激动,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三十四

聂赫留朵夫一到法院,在走廊里遇见昨天那个民事执行吏,就向他打听已判决的犯人关在哪里,要同这类犯人见面须得到谁的批准.民事执行吏说,犯人关在不同的地方,在没有正式宣布判决以前,监望必须得到检察官的批准.

"等审讯结束后,我一定来告诉您,陪您去.检察官现在还没有来.您就等审讯结束吧.现在先请出庭陪审.马上就要开庭了."

聂赫留朵夫觉得这个民事执行吏今天的模样特别可怜.他谢了谢他的好意,向陪审员议事室走去.

他刚走近那个房间,正好陆续从那里出来了一群陪审员,到法庭上去.那个商人象昨天一样快乐,又吃过东西喝过酒了,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象老朋友那样招呼他.彼得.盖拉西莫维奇的亲昵态度和大笑声,今天也没有使聂赫留朵夫反感.

聂赫留朵夫很想把他跟昨天那个女被告的关系告诉全体陪审员."说实在的."他想,"昨天开庭的时候我应该站起来,我的罪状要当众宣布."不过,他同其他几个陪审员一起走进法庭,同昨天一样的程序又开始了:又是"开庭了"的吆喝声,又是那三个有领章的法官登上高台,又一片肃静,又是陪审员们在高背椅上就座,又是那几个宪兵,又是沙皇御像,又是那个司祭,-这当儿聂赫留朵夫觉得,尽管他有责任这样做,但今天同昨天一样,他无法打破这种庄严的法庭气氛.

开庭前的种种准备工作也跟昨天一样,只是少了陪审员宣誓和庭长对他们的讲话.

今天审讯的是一个撬锁窃盗案.被告由两名手持出鞘军刀的宪兵押到庭上.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穿一件灰色囚袍.他单独坐在被告席上,皱起眉头打量着每一个出庭的人.这个小伙子被控同一个伙伴撬开仓库的挂锁,从那里偷走价值三卢布六十七戈比的破旧粗地毯.起诉书控告说,这个小伙子跟一个掮粗地毯的同伙在一起走时,被警察截获了.两人都认了罪,于是双双进了监狱.那个同伙原是个小炉匠,不久就死在牢里.今天就剩下小伙子单独受审.破旧的粗地毯放在物证桌上.

审讯案件同昨天一模一样,有各种证据,有罪证,有证人,有证人宣誓,有审问,有鉴定人,有交相讯问,等等.庭长被.检察官和辩护人问话,作为证人的警察总是有气无力地回答几个字:"是,大人."或者"我不知道,大人."接着又是"是,大人."......不过,尽管他显出当兵的那种呆头呆脑的神气,说着简单刻板的话,还是看得出他很可怜小伙子,不大愿意讲述逮捕的经过.

另一个证人是失主,也就是房东和粗地毯的所有者.这个小老头看来肝火很旺,问他那些地毯是不是他的,他勉强回答是他的.当副检察官问他打算拿这些地毯作什么用,他对这些地毯是不是很需要,他勃然大怒,回答说:

"哼,这些破地毯,去他妈的,我根本用不着.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我才不去找它呢.哪怕一张红票心我也甘心情愿倒贴,就是两张也情愿,只要不把我拉到这儿来受审.我坐马车差不多已花了五卢布.我身体又不好.我有疝气,还有风湿痛."

证人们就说了这样一些话.被告本人全部招认了.他好象一头被逮住的小野兽,茫然地左顾右盼,同时断断续续地把犯罪的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案情明明白白,可是副检察官象昨天一样,耸起肩膀,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想叫狡猾的罪犯上钩.

他在发言中证实,这个盗窃案发生在住人的房屋里,门锁被撬开,因此这个小伙子应受最严厉的惩罚.

法庭指定的辩护人却证实这个盗窃案不是在住人的房屋里犯的,所以罪行是无可否认的,但罪犯还不致象副检察官所肯定的那样对社会构成严重危害.

庭长又象昨天那样装得不偏不倚,公平无私,并且向陪审员详细解释那些他们早就知道,其实也不可能不知道的规矩.法庭又象昨天一样暂停了几次,大家照样又是抽烟,又是民事执行吏高呼"开庭了".两个宪兵又是竭力克制着睡意,拿着出鞘的军刀坐在那里,恫吓犯人.

通过审讯知道,这个小伙子原先被他父亲送到香烟厂当学徒,在那里过了五年.今年,工厂老板同工人发生纠纷,老板解雇了他.他找不到活儿干,便在城里东游西荡,把最后一个子儿都拿去喝了酒.他在小饭馆里认识了那个比他更早失业.酒喝得更凶的小炉匠.他们一起喝醉了酒,深夜撬开门锁,把首先看到的东西拿走.他们被捕了,供认盗窃地毯,就被关进牢里.不等审讯小炉匠就死了.现在,这个小伙子被认为是个危险分子,必须同社会隔离,并且受到审讯.

"说他是个危险分子,那也同昨天那个女犯人一样."聂赫留朵夫听着庭上人们的话想:"他们是危险的,我们也很危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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