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聂赫留朵夫说,笑眯眯地向她伸出手来.

"是的,我就是."丽达说,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象孩子般善良地笑了一笑."我姨妈很想见见您呢.姨妈!"她用婉转悦耳的声音对着门叫了一声.

"薇拉因为您被捕心里很难过."聂赫留朵夫说.

"请坐,来这儿坐舒服些."丽达指着青年刚才坐过的那把破沙发说."这是我的表哥扎哈罗夫."她发觉聂赫留朵夫打量着那青年,就说.

那青年也象丽达一样和善地微笑着,同客人握手问好.等聂赫留朵夫在位子上坐下,他就搬过窗口一把椅子,坐在旁边.从另一扇门里又进来一个浅黄头发的中学生,大约十六岁的样子,一声不响地坐到窗台上.

"薇拉是我姨妈的好朋友,可以说不认识她."丽达说.

这时从隔壁房间里进来一个女人,生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聪明的脸,身穿白色短上衣,腰里束一条皮带.

"您好,您特地跑到这儿来,真是太感谢了."她在长沙发上挨着丽达坐下,说."哦,我们的薇拉怎么样?您见到她了?她生活得如何?"

"她不抱怨."聂赫留朵夫说,"她说她的自我感觉好得不能再好了."

"唉,我的薇拉,我了解她."姨妈笑着摇摇头说."应该了解她.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总是一心一意为别人,从来不替自己着想."

"是的,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她只为您的外甥女操心.她说,她难过的主要是您的外甥女无缘无故被捕了."

"确实是这样."姨妈说,"这事真糟糕!说实在的,她是替我受罪."

"根本不是的,姨妈!"丽达说."即使您没有委托我,那些文件我也会保管的."

"这事我可知道得比你清楚."姨妈说."不瞒您说."她又转身对聂赫留朵夫说,"这是因为有人托我暂时保管一些文件,我自己没有房子,就把那些文件送到她那儿.不料当天晚上就来搜查,那些文件和她都被带走了.她一直关到现在,他们逼她说出这些文件是从谁手里拿来的."

"我一直没有讲."丽达慌忙说,神经质地撩一下头发,虽然那绺头发并不碍她的事.

"我又没有说你讲出来."姨妈反驳说.

"他们逮捕了米丁,那也不是我把他供出来的."丽达说,脸涨得通红,心神不宁地向四下里张望着.

"这事你不用提了,丽达."做母亲的说.

"为什么不用提,我偏要讲."丽达说着,已经收起笑容,但脸色还是通红,她不再撩头发,却把一绺头发缠在手指上,不住地往四下里张望.

"昨天你一提到这事,不是出了岔子吗?"

"根本没有......您不要管,姨妈.我一言未发,一直没吭声.他两次审我,问到姨妈,问到米丁,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还对他声明,我什么话也不回答.于是那个......彼得罗夫......"

"彼得罗夫是个暗探,是个宪兵,是个大混蛋."姨妈插嘴给聂赫留朵夫解释说.

"于是他."丽达慌慌张张地继续说,"他便来说服我.他说:'不论您对我说什么,都不会损害什么人,正好相反......您要是说出来,那么,那些也许是被我们冤枉的人就可以获得自由.’哼,可我还是咬定不说.于是他就说:'嗯,好吧,您不说就不说,但我说出来您也别否认.’于是他就举出一个个名字来,也提到了米丁."

"啊,你别讲了."姨妈说.

"哎,姨妈,您别打岔......"她不断地拉扯着她那绺头发,不断往四下里张望."到了第二天,真是想不到,忽然有人敲墙头告诉我,米丁被捕了.唉,我想这是我把他出卖了.我难受极了,这要使我发疯了."

"其实他被捕同你完全没有关系."姨妈说.

"可我当时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我把他出卖了.我从这边墙跟走到那边墙跟前,走过来,走过去,头脑难以安静.总以为是我把他出卖了.我躺下来睡觉,盖上被子,就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你把米丁出卖了,你把米丁出卖了,米丁是你出卖的.’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是又无法克制.我想睡,睡不着;而不想又做不到.哦,这真是可怕!"丽达越说越激动,把一绺头发缠在手指上,再把它松开,不住地往四下里张望.

"丽达,你安静一下吧!"母亲说着碰碰她的肩膀.

可是丽达已克制不住了.

"这种事可怕就可怕在......"她又开口说,但没有说完就开始哭起来.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衣服在圈椅上钩了一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母亲跟着她跑出去.

"统统绞死那些混蛋!"坐在窗台上的中学生说.

"你说什么?"姨妈问.

"我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说说."中学生回答,抓起桌上的一支香烟,点上火,吸了起来.

二十六

"是啊,对年轻人来说这种单身牢房真是可怕."姨妈摇摇头说着,也点上一支烟.

"我看对谁都一样."聂赫留朵夫说.

"不,不是对谁都一样."姨妈回答."我听人家说,对真正的革命者来说,这是一种休息,一种疗养.一个地下工作者总是生活动荡,缺衣少食,并且为自己.为别人.为事业提心吊胆,可是一旦被捕,就没事了,一切责任都可以卸下,你就坐下来休息吧.我听他们说,被捕时还高兴呢.不过,对没有罪的年轻人-象丽达那样没有罪的人总是首先被捕,-对这些人来说,第一次打击确实很沉重.这倒不是因为你丧失了自由,受到粗暴的对待,伙食很差,空气很坏,等等,这种种苦难都无所谓.苦难即使再加两倍,也可以忍受,难以忍受的是初次被捕时精神上所受到的打击."

"难道您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吗?坐过两次牢."姨妈凄苦而动人地笑着说."我第一次被捕是无缘无故的.那时有了一个孩子时,我才二十二岁,而且又怀孕了.我失去了自由,离开孩子,离开丈夫.这些事再痛苦,比起精神上的痛苦来,简直算不了一回事.当时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一样任人摆布的东西.我想同女儿告别,可是他们逼我坐上马车.我问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他们说到了就会知道.我问我犯了什么罪,他们不理我.受过审问后,我被迫脱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编号的囚衣,又被押回走廊.他们打开牢门,把我推进牢房,再锁上门.他们走了,只留下一个掮枪的哨兵.他一声不响地走来走去,偶尔从门缝里张望一下,我感到难受极了.当时有一件事使我特别惊讶,那就是审问的时候宪兵军官递给我一支烟.可见他也懂得人是喜欢吸烟的.可见他懂得人是喜欢自由和光明的,他亦懂得母亲爱孩子,孩子爱母亲.那他们为什么冷酷地把我同我所珍爱的一切拆开,把我象一头野兽似的锁起来呢?一个人受到这样的待遇不可能不受到伤害.一个人原来相信上帝和人,相信大家都应相亲相爱,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就会丧失这种信念.我不再相信人就是从那时起,心肠也变硬了."她说完微微笑了笑.

丽达的母亲从丽达出去的那扇门进来,说丽达情绪不好,不来了.

"唉,为什么要这样摧残一个年轻的生命?"姨妈说."我特别难过的是我竟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上帝保佑,她呼吸呼吸乡下的空气会康复的."做母亲的说,"我们要把她送到她父亲那儿去."

"是啊,要不是您费了心,她会完全给毁了的."姨妈说."谢谢您.我要同您见面,因为这有一封信要托您转交给薇拉."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信没有封口,您可以看看,或者把它撕掉,或者把它转交,总之,您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信里并没有什么损害人的名誉的话."她说.

聂赫留朵夫接过信,答应把它转交,然后起身告辞.

信他没看,把口封好,决定把它交给薇拉.

二十七

聂赫留朵夫逗留在彼得堡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决教派信徒案.他准备通过军队旧同事.宫廷侍从武官鲍加狄廖夫把状子呈交皇上.他一早乘车来到鲍加狄廖夫家,碰到他还在吃早饭,但马上就要出门.鲍加狄廖夫生得矮壮结实,体力过人,能空手扭弯马蹄铁.他为人善良.诚实.直爽,甚至有点自由主义思想.尽管他具有这些特点,但同宫廷关系密切,热爱皇上和皇族.他还有一种惊人的本领,那就是生活在社会最上层,却只看好的一面,也不参与任何坏事和不正派活动.他从来不指摘什么人,也不批评什么措施.他总是要么声若洪钟地大胆说出他要说的话,要么保持沉默,同时纵声大笑.他这样大声说笑倒不是装腔,而是出于他的性格.

"啊,你来了,太好了.你不吃点早饭吗?要不你就坐下来.煎牛排挺不错.我吃一顿饭的开头和收尾都得吃点扎实的东西.哈,哈,哈!那么,你来喝点酒."他指着一瓶红葡萄酒,大声说."我一直在想你呢.那个状子让我递上去.当面呈交皇上,这没有问题.不过我想,你最好还是先到托波罗夫那儿去一下."

他一提到托波罗夫,聂赫留朵夫就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全得由他作主.不管怎样总归要去问他.说不定他当场就会满足你的要求."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一下."

"那太好了.嗯,彼得堡给你的印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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